01.
我第一次见那小孩儿不是在茶馆。

那个时候还不知道有没有解放，我去孤儿院看我那倒霉的姐妹，看见两男的抱一小女孩冲着阳光笑

那小孩天生眉眼生的干净，皮肤白的好像会反光，好看的很。

我还是只狐狸的时候曾随着某只皮毛全被烧脱的老狐狸下山去过妓—院，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庸俗女人现在拿来和她比对比对，真真是一个极端

02.
老狐狸也成精了后搞了个茶馆，诚邀我去说书，我最近手头紧的很，胡乱的答应了一通

茶馆里人声鼎沸，自打我成精后就少看见这样的场面，老狐狸在我上台前溜到我身边，笑着说这可都是追捧你的人

我却不搭理他，台下有个眉眼极俊俏的小女孩混在人群里，长得倒是面熟的很

上了台那小女孩听我说书，提溜着那针线眼极粗的小洋裙挤到台前，多亏他这一举动，我看清了他那双极好看的眼睛

大抵是我的眼神有些明晃晃了，那小女孩通红了一张脸，逃也似的拨开人群，跑了。

03.
过了一阵子那小女孩总给我送报纸，又偏偏一身报童的打扮，我明地里不好说，看着他每天早晨末才姗姗来迟送来的报纸，努力的忽视他瞅着我的眼神

黏黏腻腻的，我最后一次见这种眼神还是在没成精的时候

老狐狸在他开始给我送报纸的第一天就传口信给我，讲有个小女孩朝他问我的联系方式，我看着这小孩儿每天脸红的可以的样子，笑了一会儿也当没什么了

过了两天我终的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看他熟悉的很，好些年之前那眉眼生的极干净的那三岁小孩竟已长得这般大，无端间有点唏嘘

所以第二天看见他走到我屋子前送报纸的时候，我把我成精后用的第一只钢笔扔给他，让他下午来找我学写文章

小孩儿的表情不好说，是一种类似于狂喜又像终于如愿以偿的表情，他讷讷的开口，又闭了嘴，轻轻点了点头，转身就笑，笑声像银铃儿似的

04.
1966年的六月前，我都和小孩儿待在一起

小孩儿也越来越放肆，称呼从女说书人一路晋级，听他说要不是因为他父亲拦着，他便要唤我一声我的单字名字

他对我的称呼好听的紧，陈先生

在一起久了会暴露出很多秘密的，比如他的父亲有两个，比如他其实是收养的，再或者是我被他知道了我是只狐狸

那时我正在看小孩儿的文章，他一边别别扭扭的说你别看了别看了，一边用那双好看的眼睛期待着我能写出什么好的评语

我在圈圈画画着，抬眼却看见他眼睛里沉沉浮浮的感情，看一眼都感觉人酥了半截

于是我放纵了那翘起的尾巴，他看见了后眼睛都瞪大了，脱口而出一句

“人精陈”

我在吃着茶呢，一口茶吐了出来，他文章的墨迹全都涣散了开来

这小孩子。
。

我瞪他，拿着手帕随便抹了把脸，恶狠狠的道

“你再说一遍”

小孩儿梗的很，一副给自己壮胆的样子，闭了眼大声的喊

“人精陈！”

眼睫毛一颤一颤的，像狐狸的尾巴尖儿，搔的我心有些痒痒

我起身做势要来打他，他一边闪躲一边还击，笑声好像点亮了四面风

05.
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小孩儿

那群带着红袖章标识的疯子绑了我，连带着不知道的多少人，一起扔进了潮湿阴暗的牢里

06.
八月的北平世街，就像个大熔炉

我被强制的跪在地上，脖子上挂着一木牌，正中央写着我的名字，被画了一个大大的叉

“祸国的吃人妖精”

若不是我现在妆发凌乱，衣服黑的不成样子，嗓子早已干的开不了口，我定是要笑几声，告诉旁边的老狐狸，我是极喜欢这个称呼的

讲了那么多狐狸祸国殃民的戏本子，我也是极想当一次那里面的主角的

有个人奋力拨开人群，眼睛直直的朝着我望

我费力气的眯起眼睛，终于看清楚小孩儿一副难过到窒息的表情

我多想开口跟他说你别难过，我多想伸出我的手摸摸他有些凌乱的头发，我多想隔着万千人能抱一抱他。

都不可能了。